遊記、心情、雜文

心疼一座島

寫作時間:2023/02/10

【美利堅合眾國北卡羅萊納州都林市】

去年底中國各地在響應白紙革命時,散佈全世界上百所大學的中國留學生們,也在四處響應:在校園裡靜坐、舉旗,甚至出現有人在各地中國駐外使館前對圍籬內大喊「出來做核酸了」的有趣畫面。值得注意的是,似乎學術成就越高的學府,抗議的學生們便越多、越激進。那時有天傍晚杜克大學校園正中間的教堂前,也聚集了約一百位的中國學生;原本我想去見識一下那個場面,卻記錯時間。兩個月過去,今天有人秘安排了悼念李文亮醫師的小聚會,雖然沒什麼實質影響力,但上次沒參與到,這次我就晃過來瞧瞧了。

這幾年裡,才驚覺歷史紀錄片裡那些抗爭與革命,並非先人之事,而是距我們近在咫尺:臺灣的太陽花學運、香港的時代革命、美國的華府遊行與暴動,到最近大陸地區的白紙革命。撇實際成效不論(雖然其中某些抗爭的確成功爭取權益),我認為這些都是人民愛國的象徵。

會特別如是言論,乃因爲有太多人認為抗爭就是不愛國。上海在抗爭時,我的外公外婆便告訴我「不應該煽動滋事,而要愛國。」另外《時代革命》的紀錄片裡,我印象很深刻的是,有位英國人穿著西裝,指著路上那些抗爭中的學生說道:「就是你們毀了香港。你們的行為正在摧毀香港。」這些奉勸他人愛國而勿毀國的人們其實也沒有說錯,因為他們所在乎之事與他人不同。然而國家應該是一個抽象概念,人們應該將「愛國」、「愛政府」、「愛現狀」三者分開思考。想必那位穿著西裝的英國人應該有極大的可能是站在一位資本家、企業家的角度思考政策。他愛的是錢、是現狀;學生們則有別於他:他們愛的是國家。

當然,許多人同意抗爭,但反對其帶來的衝突。從國中到現在不免與朋友們討論時事議題——華府的暴動到香港的衝突——常聽見有人反對抗爭是因為抗爭者們滋事、破壞和平。然而,很多時候,抗爭中的那些衝突來源,並非政府眼中的滋事者,而是政府本身過當的執法行為,以及從根本上就違反憲法的決策。再者,任何社會的構築,包含政府在權的正當性,都並非法律本身所能訂定的,而是人民賦予法律權力而訂。當人民不再選擇相信法律的效用,政府的正當性將會自動消失;如果和平溝通無法帶來成效,控制範圍內的抗爭是唯一達成目標的解方。

中國共產黨管理大陸地區時最有效的洗腦之一,即是它讓人們相信「中國」這個抽象概念等同於「中國共產黨治理的中華人民共和國」,任何異議,都是媚洋忘祖的表現。同樣的邏輯也可運用在臺灣:有人認為自己愛國,然而表現出來的,全然是自己愛特定政黨、愛現狀的行為。

那些抗爭行動與未果的革命,是人們愛國的象徵。倘若哪日事業順遂,我也期望自己不要成為墨守成規的社會毒瘤。環境的改變本來就伴隨著各種問題;然而若不愛這個社會,何置個人死生於度外而易之?「何解,血在流,但邁進聲響透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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呃,所以台獨到底哪裡對不起祖先了?中國共產黨所謂的愛國才是讓四千年祖宗不得安寧。

在台灣,生活中的各個角落皆使用正體中文,學生(起碼就雙北地區而言)從小學開始在生字簿中練習硬筆書法,為保留中文裡國語外的其他語言而將閩南語作為必修⋯⋯這是台灣的樣子,是最純粹的民心、最正統的中華。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將草書楷化、批右、領知識分子上山下鄉、焚書坑儒之際,便已經失去自己正統中國的地位。三十五年的文化斷層、被人工操弄的人口組成,已經撕裂了社會中的各種鍵結。

世紀末的改革開放並沒有讓一切好轉:人們已空洞了的價值觀搭配資本主義,僅讓一切更加惡化。而隨著習近平的即位,民族偉大復興的意識形態更加牢固——但這謀得的究竟是文化的復甦與國際地位的重拾,還是中國共產黨背馳《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》的掌權合理性?五千年的歷史價值竟然被用於意識操作,同列炎黃世胄的台灣人民,竟然被當成凝聚民意的手段。如同神聖羅馬帝國不神聖、不羅馬、非帝國;中華人民共和國無中華、不人民、非共和。

在今天的兩岸情勢下,比起所謂「一中一台」的台獨論述,或許我更傾向「兩個中國」的華獨說法——從小寫書法、抄《弟子規》長大,母親是陸人、去過上海不下二十次,我哪裡不中國了?但我所相信的中國永遠只有中華民國,所謂「兩個中國」即是一個真中國、一個假中國,而真的中國叫作台灣。這不是一個對於國家正名的口舌之爭,而是我真心鄙視中國共產黨,看不起牠對大陸上的人民進行了數十年的去華化後,又試圖以黨本身為中心、華夏文化為名、民族復興為口號,捏造自己凌駕於十四億人民之上的權力。中國共產黨要人民愛的不是中國,是黨。

我愛中國,但有一天我會站在群眾中高舉台獨旗幟,燒掉一面五星旗,因為那不是中國,而我在救中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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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吹砂的艷陽永遠將懸崖染成金紅,不負恆春之名,海風卻總能捎來《哭砂》的歌詞;從德欽到雨崩的一路天空很低,遠方二字如唾手可得,麗江的那杯啤酒卻再也不復存在。搭不盡的上海地鐵七號線,腳傷下不去的長城,食睏而逛不完的釜山街頭,京都錯綜複雜的鐵道網絡。然後是臺北的每一巷、每一弄。

地點、時間、身邊的人。

我或也寫了許多關於時間和空間變換的文章,但到現在我還不明白這所謂不定究竟為何物,又為了何物。離鄉背井,然後在夢想、選擇、金錢、所愛之間掙扎,換得的是什麼?返鄉時的塵滿面、鬢如霜?如吳起般下的承諾,一方面我也是為了取悅家人,而結果是否反之?

朋友與家人,濃縮進到牆上的照片、幾天一回的問暖寒暄。認識來自世界每一角落的朋友,習得宇宙萬物裡的每一塵一粒。然後,「相遇、離別,貪、瞋、愛、痴、怨。」真的嗎?「路過人間,就忙著這些?」

想搞教育,想搞政治,不想看著海上那明珠殞落,不忍聽見習近平的狗嘴與江上琵琶,十二小時的時差卻令人力不從心。

愛物理、學電機,想賺夠錢就回家,而家人卻想藉由我獲得美國綠卡。是該圓他們一崇洋之夢,亦或是相信自己的自由意志?

八年級時幻想麻省理工的我,將一切想得太簡單了。

地點、時間、身邊的人。時空的交雜裡,這三樣成了自己每時每刻注意著的。

但自己忘了自己與家。